我的心脏几乎骤停。飞机上的松弛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恐惧。那模糊的枪口影像,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我所有的安全感。
他们是谁?是朝鲜国内那派失败势力不甘心的反扑?还是……另有一股我完全不知晓的力量?英珠的纸条说“他们还在找你”,这意味着威胁并非来自过去,而是指向未来。
我猛地合上画册,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头等舱的乘客大多在休息,没有人注意我。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让我如坐针毡。我将画册塞进随身背包,手心全是冷汗。
回到北京后的日子,我陷入了草木皆兵的状态。我换了手机号,尽量避免单独外出,对外通讯也变得异常谨慎。那个来自东北的包裹像是一个诅咒,提醒我平壤的经历并非一场虚惊,而是真正亡命之旅的开始。
一周后,我家门的猫眼被人用口香糖堵住了。楼道里的灭火器被人移动了位置。这些微小的变化,在普通人眼里可能只是恶作剧或物业疏忽,但在我眼里,却是不祥的预兆。
我试图联系英珠,通过那部加密手机发送了数条信息,都石沉大海。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国家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姓王,说注意到我与某些境外人员有不正常接触,希望我配合了解情况。我心存疑虑,要求核实身份。对方准确地说出了我父母家的地址和我大学班主任的名字。
“李先生,您可能卷入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王先生的语气严肃而平和,“我们是想保护您。有些势力可能试图接触您,或者对您不利。我们需要见面谈谈。”
绝望中,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许,向国家求助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我们约在第二天下午,海淀的一个公园见面,那里人多,相对开放。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达,反复观察四周。下午三点,一位穿着深色夹克、身材精干的中年男子走向我,出示了证件(我仔细看了,但无法辨别真伪),他自称就是王先生。
他详细询问了我在朝鲜的经历,特别是与李英珠接触的全过程,以及我被扣押和释放的细节。我隐瞒了收到画册和警告信的部分,只说了之前的发生的事。他听得非常仔细,不时记录。
“情况比想的复杂,”他沉吟片刻,“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李英珠所在的派系内部发生了清洗,她可能已经失势甚至遭遇不测。而抓你的那派势力,与国际某个军火走私集团有牵连,他们怀疑你从李英珠那里得到了某些关于他们地下交易网络的信息或证据。”
我惊呆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们不相信。”王先生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或者,他们认为李英珠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你这儿,而不自知。你现在非常危险。我们需要对你采取保护性措施。”
他提出让我暂时去一个“安全屋”居住,由他们提供保护,直到事情调查清楚。我心乱如麻,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对他的身份存有一丝最后的怀疑。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跟他走时,我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加密手机我没带)。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两个字:“快跑!!!”
发信人,竟然是那个我曾经以为恶作剧的、“寻找妹妹”的陌生账号!
我浑身汗毛倒竖。再抬头看王先生,他正看似无意地对着衣领低声说了句什么,眼神瞟向公园出口处,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牌照。
这是一个圈套!这个王先生是假的!
“我……我需要回去拿点换洗衣服。”我努力保持镇定,声音却有些发抖。
“不必,安全屋什么都有。”他微笑着,但手却似乎要伸过来拉我。
“对不起,我先去个洗手间!”我猛地站起来,转身就向公园人多的地方快步走去。
“李先生!”他在身后喊道,语气变得急促而强硬。
我没有回头,几乎是小跑起来。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我冲进公园的公共厕所,从另一个门穿出,拦下一辆刚好下客的出租车,跳上去大喊:“师傅,快走!去最近的地铁站!”
从后窗看去,我看到王先生和另外两个从黑色轿车下来的男人在路边气急败坏地张望。
我在地铁里换乘了三次,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惊魂未定地回到公寓楼下。但我不敢立刻上去,而是在对面的咖啡馆观察了足足一个小时。
最终,我趁保安不注意,从地下车库的应急通道溜进了楼道。家门口似乎没有异常。我用钥匙轻轻打开门——
屋内一片狼藉!显然被人彻底搜查过。书籍被扔在地上,抽屉被拉开,甚至连床垫都被划开了。我颤抖着走到书架旁,我最珍视的那套绝版书被扔在地上,其中一本里,夹着我和英珠在咖啡馆见面时,我偷偷用手机拍下的模糊照片——当时只是为了留个纪念。
照片还在。但背面,被人用红笔写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单词:
KNOWN.
同时,我发现那本朝鲜画册不见了。
他们来过了。他们不仅搜查,还留下了警告。他们知道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或者,他们认定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快跑!”那条短信的含义此刻无比清晰。我已经无处可去,无人可信。
我瘫坐在废墟之中,巨大的绝望和孤立感将我吞噬。国家力量?对方能轻易冒充。自我保护?我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被扔在角落的加密手机上。我把它藏在了空调出风口里,侥幸没被发现。
我颤抖着装上电池开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赫然在目,发送时间就在十分钟前,来自一个乱码般的号码:
“信任‘快跑’。他是我们的人。想活命,按下一步指示做。销毁此机,一小时后,东城区北新桥三条胡同口,找一辆车牌尾数京B·XL07的黑色桑塔纳。只说:‘老金让我搭车。’”
信息阅后十秒自动销毁,手机再也无法开机。
我愣了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将手机砸碎,冲入马桶。然后我开始收拾极少量的现金和必需品。
“快跑”——那个最初被我视为恶作剧的账号,竟然是英珠布下的另一枚棋子?还是另一个派系?或者是……中国真正的安全部门?这一切反转得太快,我已经无法思考。
但我别无选择。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一小时后,我如惊弓之鸟般出现在北新桥三条胡同口。一辆老旧的黑色的桑塔纳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牌尾数正是B·XL07。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对里面那位面容模糊、戴着帽子的司机低声说出了那句暗语:
“老金让我搭车。”
司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驶入北京的夜色之中。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不知道司机是敌是友,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从我在平壤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起,我已经踏入了一场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国际谍战漩涡中心。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继续向前,深入这无尽的迷雾。
(未完待续)